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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胡子七多年没有沾染画尸人这种行当,以至于他的那些家伙什虽全,但材料并不能再使用下去了。有些胭脂水粉之类的材料,已经彻底风干,必须重新置办一些来。只是这些材料若是用在活人身上,相对来说自然是显得喜庆不少,可若是用在死人的身上,就显得晦气多了。未免被人家轰出铺面,我事先找到胡大宝说明缘由。
胡大宝倒是爽快的应承下来,缺什么就补什么,并痛痛快快的拿出五十块钱让我置办这些材料,之后又找不到人了。原想让胡大宝去置办,毕竟他去买这些东西,也好有个说辞,好歹他家里还有个媳妇,而我和胡子七都是一根筷子两面光,冒冒失失的去买这些东西,难免会尴尬。可一沾上他兄弟的妆容问题,胡大宝则是一溜烟的找不到人。
纠结了半天,我只好硬着头皮把胡子七交代要置办的东西全部置办回来。只不过这些材料之中,很多都不是一家店铺买的,尤其是石膏粉,人家胭脂铺自然是没有的,还有几根大头针、尼龙线、防腐药等等,最后连药铺都转了几圈。
看着我买回来的那一堆东西,我不禁有些纳闷,这又是石膏粉又是大头针的,胡子七要干什么?这还是给死人化妆吗?
据说石膏粉只要调和好了,会变得非常坚固,药铺里面的老掌柜还一个劲的问我是谁的腿摔断了……见胡子七将其一一挪进灵棚之中,我忍不住询问:“胡子叔,这石膏粉是干嘛使的啊?”
但见胡子七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通,看得我一愣一愣的。随即,我暗自琢磨了一番:“他的意思难道是说……胡小宝的脸上有个大窟窿?额!”想到此,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缓缓的挪动到灵棚跟前,只是胡子七这会儿正在忙活着手里的细活,穿针引线,调和化妆材料等等,完全把胡小宝的尸体挡在里面。
我歪着头踅摸了一会儿,正准备靠近一些,突然间,胡子七转身到一旁舀水,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冷不丁的看到那灵棚内的一个恐怖尸体……简直是惨不忍睹的躺在那里!我心头一紧,瞬间张了张嘴,但未等我说出话来,慌忙转身大口大口的干呕起来……只是那么一眼,却是如同一道深深的烙印,印在了我的心里。
那如同一片烂肉般的面容上,两个瘆人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暴睁着,嘴唇上端,连接到眼睛下面,这之间几乎没有一丁点的好地方,全部是黑漆漆的烂肉。我干呕了半天,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急忙转身跑了开去,并半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这,这太吓人了吧?
难怪身为胡小宝的亲哥哥胡大宝都在四处躲闪,不敢面对自己的兄弟。而赖村长只是看了一眼,便是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现在看来,他们还真是有见识。就算是我,也绝不会想再见到胡小宝的尸体第二眼……实在是太恐怖了!
可,可胡子七怎么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呢?这就算是个瞎子也能给吓个半死啊!可他怎么就……就不害怕呢?
专业!实在是专业啊!
此时此刻,我对胡子七的敬业精神,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或许也就是他敢这样,若是换成第二个人,只怕根本干不了这一行。想想倒也是,他祖上都是干这个的,想必他小时候也没少看见尸体,既然这样,那什么样的尸体他应该都见识过了吧。我不禁感慨,隔行如隔山真是不假,不干这一行,不知道这一行的伟大啊!
虽说如此,胡子七愣是连早、中、晚三顿饭都没吃,无论胡大宝的媳妇烧的饭菜多么好吃,他只顾着忙活给胡小宝化妆,愣是没有出来吃一口。而我只要一想到胡小宝的那张死人脸,却也失去了食欲,只好每顿饭都跑到前院吃,吃完再回到后院吐……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趁胡子七出来休息的档口,我急忙拽着胡子七询问:“怎么样?还得多久完事儿?”
胡子七迟疑了一下,且向我比划了两个手指头。我当即明了:“还得两个时辰?那这,这还真得用这么久啊?这要是把妆画完,那不就是大半夜了吗?”
胡子七立时又给我比划了一阵子,似乎在示意我若是困了可以先睡一会儿。我倒是没心思睡觉,而是询问胡子七这一整天怎么也不吃点饭,胡子七比划了一阵子,似乎在说他们这一行当,只要一上手,就没法吃饭,也不能吃饭,除非手里的活完事儿才能吃。最多只能喝点水,以示对死者的敬畏之情。
不吃饭饿的是自己,对死者又算是哪门子的不敬畏了?胡子七又向我解释,说什么吃饱喝足的人,容易犯困,他祖上就有个排行第三的三爷因为破了这行的行规,在给死人化妆期间饮酒吃肉,结果喝醉了,把人家的尸体画得面目全非,愣是被当时的衙门砍了头。所以从胡子七的祖上开始,便立下了个规矩,严禁在干活的时候开小差。
这一则是为了能够全神贯注的给死人化妆,二是因为他祖上那会儿还帮着衙门里验尸,验尸需要一丝不苟,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至于三,则是这行当里面的忌讳了,死者为大,死人都已经不能吃饭了,给他化妆的活人若是吃饱喝足,就会显得不够恭敬。总之这都是一些老思想沉淀下来的老规矩。
胡子七让我给他倒一碗凉白开,三两下灌进肚子里,便又继续去忙活了。
这天一黑,我也不敢进屋,屋里黑咕隆咚的,倒是外面院子里还有个胡子七给我作伴,虽然他现在置身在灵棚之中给死人化妆。我有些犯困,就坐在门口的门槛上面,靠着门框子歪着头假寐。只等着胡子七忙活完我们就尽快离开这里。
也不知道我迷糊了多久,只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逐渐临近我跟前,我浑身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抬头一看,差点给我吓掉魂,正是胡子七。此刻他正在用破抹布擦拭着双手,似乎刚洗了手,已经完工了。我忙站起身,看着一脸欣慰的胡子七,不禁低声询问:“胡子叔,是不是完事儿了?”
胡子七微微点头,并随手又比划了一下什么。我错愕的反问:“你说什么?你是说……还要给死者供香台?供完香台才能走?”
但见胡子七一通比划着解释,说这也是他们这一行的老规矩,给人家死者化了妆之后,若是有什么闪失,供个香台也好让人家有个原谅。倘若三支香平平安安的烧完,说明死者很满意画尸人给化的妆,可倘若中途香火熄灭了,那就是死者很不满意,要出事!
没曾想这画尸人的行当里,竟然也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胡子七既然这么执着,我只好顺应了他,找了三支香来,并跑到前院把胡大宝给喊起来,整了三碗菜作为供品摆上。胡子七十分虔诚的给上了三柱清香,然后向死者磕头叩拜,如此,插上香,胡子七这才站起身,用力的伸了个懒腰,表示他很累。
等那三支香烧完指不定什么时候去了,劝也劝不动,胡子七非要等到三支香烧完才肯走,我只好把屋里的床铺收拾一下,胡子七就着现成的床铺昏昏睡下了。原本胡大宝的媳妇给准备好了几碗大菜,可他愣是没顾上吃,沾床就睡着了。
所谓大菜,在农村人看来就是荤菜的意思,无论是办白事还是办红事,一旦请到家里帮忙的老师傅,都要按照上宾来对待。哪怕是在一旁烧火的人,再怎么不起眼,饭做好了,也得给人家盛最好的吃。这既体现了本家在村里的脸面和排场,更是体现本家的为人处世之道,否则街头巷尾指指点点,总是不好。
老人们常说,人活着就是活个人情味儿,你对人家好,人家对你才能掏心掏肺,这也正是俗话说的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半斤在过去的计量单位是八两,一斤是十六两,八两换半斤,也就是半斤换半斤,暗喻付出多少,回报也就是多少。只可惜了胡大宝的心意,那么好的饭菜,胡子七一口没吃,而我只要一想到那恐怖的死人脸,我也难以下咽。
但我现在只想着早点离开胡大宝家,索性一点睡意都没有,只听着胡子七呼呼大睡的香甜劲儿,我更是睡不着了。睡不着还不打紧,我偏偏又惦记着那灵棚前的三支香烧完没烧完,时不时的扬起头,透过窗户向灵棚的方向踅摸。
模模糊糊的,好像能看到灵棚前的那两根蜡烛闪烁着枯黄的烛火,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那个孤零零的灵棚,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咦?活见鬼!那,那灵棚里面怎么有个人影?”
我心头一紧,怔怔的抓着被子,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灵棚,仔细看了半天,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慌乱中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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