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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么想着,金石开从楼上下来了。何铁夫有几分奇怪,问他:“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刚才我们大难临头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的踪影?”听何铁夫这么说,一旁的周里旺就忍不住想笑。何铁夫不明就里,说:“你笑什么?”周里旺说:“要说我们刚才的大难,还真是这个金石开给解围的。”何铁夫更加糊涂了,骂他们:“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周里旺说:“还是要金石开自己说。”金石开说:“到车上去再说。”
三个人上了车,金石开就得意地向何铁夫作了叙述。他说:“在局里向您汇报了您那幅书法作品的情况后,我就去了城庆艺术展览处,想把您的话转告给主办展览的负责人。不想那位负责人不在展览处,那里的人说,他到市委向主管领导汇报来了,我于是又跑到市委来找他。在楼前的坪里就看到了你们的小车,知道领导也来了。不想一上三楼,就见我们局里的老干们把关书记的办公室堵得水泄不通,我就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当时我就想,找城庆负责人缓一下没事,这集体上访的事不制止住,可就不堪设想了。可我一时又没什么好主意,就急得在楼梯间来回地走。走到二楼的楼道口,突然看到转弯处一个堆满废纸的纸篓,我心里立刻就有了一个主意。于是我走到三楼,先拉过周里旺,说好如何配合,然后再下去把纸篓子给点着了,当然我不让纸篓子燃明火,只让它冒浓烟,那腾腾的浓烟一冒,问题不就解决了?”
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有趣,有些看上去很棘手的问题,就是手握大权、呼风有风唤雨有雨的市委书记都束手无策,一个毫不起眼的纸篓子就能搞定!何铁夫想,这个金石开还真有手段,嘴上说:“也只有你金石开才想得出这样的鬼点子。可这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今天他们走了,保不了明天就不会再来,到时再烧纸篓子,怕是不管用了。”周里旺笑道:“到时不烧纸篓子,带瓶汽油来烧。”
“烧汽油那是自焚,我还没这个念头。”金石开也开了句玩笑,接着说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政工科长,天天跟老干们打交道,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如果没有人在后面操纵,他们怕是不会自发起来搞什么上访的。”何铁夫说:“那是谁在后面搞的操纵?”金石开说:“今天没有出面的人。”何铁夫说:“你是说钟守成?”金石开点点头说:“就是他!”何铁夫说:“我回去就把他叫来,好好地教训教训他。”金石开说:“恐怕没有用,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是这次上访的始作俑者,就是能够证明,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的。”
何铁夫叹息一声,说:“难道就没法子制伏他了?”金石开说:“我倒有一个法子,到时领导看我的。”何铁夫说:“什么法子?”金石开说:“暂时不能说,一说就不灵了。”何铁夫说:“你好像是个巫婆。”
何铁夫想,说不定这个金石开还真有什么歪主意,能把这个钟守成给摆平哩。
后来老干们果然就不再闹事了,尽管他们依然还是像先前一样只拿超收分成奖的70%。何铁夫的一块心病就摘除了,心下便想,这金石开还真不简单,有空得问问他到底使的什么法子。
不想老干们这里没事了,又出了另一件事:反贪局进了财政局。
十三
反贪局来财政局查国债营业部借走的那500万元资金。营业部借的尽管是财政专户里的钱,而且还有市政府领导签的字,但拨款过程要经过预算这个环节,于是有人举报时任预算科长的陈立宪从中得了好处。因牵涉到陈立宪,反贪局又拿了检察院的通知找到他,要他查案期间不能离开案发地,必须随唤随到,只有查案结束后,才能离开。这样陈立宪一时就去不了县里了,只好在家闲着。
何铁夫知道,这实际上是冲着他来的,因为每一笔预算拨款,不管其性质如何,都要经过他审批签字才拨得走。不过何铁夫心中有数,他并没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因此在反贪局办案人员面前,他显得很平静。当然何铁夫也知道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尽量配合好他们,需要资料什么的,能提供的都提供。何铁夫还抽空陪他们到营业部去翻了翻那些旧凭证。国债近年已放银行发行,财政局的国债营业部只留着一名职工守摊子,负责兑付前几年发行出去的国债,营业部里一派萧条。
见状,何铁夫就摇了摇头,心想当年的营业部好红火,局里好多干部都争着到这里来,不让来还对何铁夫意见纷纷,好像这里有金子可捡一样,而当时确实有些胆大妄为的角色,趁着制度上的漏洞胡来,利用国债资金兑付过程中的时间差,放出去发了点横财,不想那不义之财在口袋里还没捂热,又掏了出来,还把人弄进去遭了不少罪。钱这个东西尽管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可一不小心栽了进去麻烦就大了。
反贪局查查停停,停停查查,竟然搞了一个月,但除了原来的老问题,并没什么新的情况。陈立宪由于吊在这里,不能到县里去赴任,市里便以此为借口,安排另一个人去补了缺。这时何铁夫才恍然大悟,原来让反贪局来查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铁夫对陈立宪心生歉意,怪自己没把事情办好,下班之后,就绕一段路程,去了陈立宪家。
刚好陈立宪到门口送客人,见了何铁夫很高兴,请他快进屋。落座后,何铁夫说:“在家里憋得慌吧?”陈立宪说:“开始那一段有一点,现在习惯了,觉得不用上班也有工资领,恐怕是天底下再美不过的事了。”何铁夫说:“在家里干些什么?”陈立宪说:“前些日子主要是看点,刚才那几个人就是来给我装软件的。”何铁夫说:“听说上网会上出瘾来的,现在你恐怕是没白天黑夜了。”
何铁夫临出门时,陈立宪向他透露了一个想法。陈立宪说:“大学一位同寝室的同学在省里办了一个软件开发公司,约我去做财务主管,不知去不去得?”何铁夫说:“你先去试试再说嘛,只是不要对人讲,行就在那边继续搞,不行再回来,反正你的工资关系还在财政局,只要我还是局长,就一分不少地发给你。”陈立宪说:“有何局长支持,就这么定了。”
陈立宪有这种精神状态,何铁夫心里也就稍稍好受了些。
心情一好,何铁夫就想有所作为,于是进了一个文化用品商场,看有没有好纸、好笔可选购。从商场出来,何铁夫怀里已抱了一捆纸。想起旁边有一条小巷,直通自己家门,便掉头走进去。这是一条老掉了牙的旧巷,游医走贩,麻馆典当,补鞋修伞,抽牌看相,什么名堂都有,热闹非凡。
出乎意料地,何铁夫竟看见金石开蹲在地上,正和一个摆卦摊的瞎子聊着什么。何铁夫就喊了声金石开,金石开见是何铁夫,跟瞎子打声招呼,起身来到何铁夫面前。何铁夫问:“你在算命?”金石开摇摇头说:“我从来没算过命。”何铁夫说:“那你在这里干什么?”金石开说:“这算命先生和我是朋友。”何铁夫说:“你真有意思,跟算命先生交朋友!”
这时,何铁夫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金石开:“你还没告诉我,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老干们不再闹事的。”金石开开心地说:“要说这事,还全靠这位算命先生帮了大忙。”何铁夫大惑不解,望着金石开说:“他怎么能帮得了这个忙?”金石开笑笑说:“我虽然从来没算过命,但我没事时爱往这些小街小巷溜,跟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聊聊天,一来二去的就跟他们熟悉了。刚才这位算命先生我认识他已经两年了,所以前次局里老干们闹事,我就来求他帮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
接着金石开给何铁夫说了一件事情。
退休老局长钟守成有个特点,有空爱带着他的孙子上街走走。他的孙子是个豁嘴,也许在其他地方容易碰上熟人,难得向人解释孙子嘴豁的事,钟守成就常常往这条偏巷走。金石开就如此这般给瞎子交代了一番。第二天钟守成从瞎子面前经过时,瞎子就缠住钟守成要给他算命。钟守成开始不愿算,瞎子说:“先生您要知道,我从来不主动给人算命的,都是人家有求,我才开口,今天我是听您的脚步声有异,才好心好意劝您算一个。这样吧,现在您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我先打几卦,如果不准,我一分钱不收。”
听瞎子如此说,钟守成果真就站住不动了,倒要看瞎子怎么打卦。瞎子虽是瞎子,可打的是阳卦、阴卦还是信卦,都一清二楚。瞎子说他听得出来。这天瞎子一连给钟守成打了三卦,然后嘀嘀咕咕念叨了一会儿,才说:“照理说,您是一个有福气的人,官至七品,家资上万,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您的第一个孙子嘴上有点毛病。”
钟守成一听,这瞎子说话口音不是本地人,却说得这么准,莫非真神了?他就在瞎子前面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瞎子继续说道:“据卦辞说,您家半年后又将新添丁口,实在可喜可贺啊!”
这一下钟守成更惊奇了,因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通过种种关系给儿媳妇弄了个生二胎的指标,儿媳妇两个月前已经怀上了。但钟守成缄口不语,听瞎子继续往下说。瞎子说:“不过卦辞上还说,您如今有魔缠身,魔在暗中指使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前不久差点酿成血光之灾,如果您再听魔的指使,您这第二个孙子生下来恐怕不是豁嘴,就要缺胳膊少腿的。”
闻言,钟守成心里有些不安,不高兴地说:“你真是瞎话瞎说。”瞎子说:“您不相信,今天可以不付钱,以后应验了再来补交。”
钟守成只得在卦摊上扔下5元钱,牵着豁嘴孙子的手逃走了。回到家里后,瞎子的话便老在他耳朵里作响,挥之不去,竟害得他魂不守舍、茶饭不香。他把瞎子的话反复琢磨了好久,觉得瞎子说的魔一定就是魏家桥了,因为魔就是鬼,魏家桥的姓跟魔一样,都带了个鬼字。瞎子说的血光之灾可能是指那次市委大楼里差点发生的火灾,火光和血光都是带红色的,火灾真的发生了,就会死人,是一回事。
这么一想,钟守成害怕起来,跑到瞎子那里去,讨教如何才能免去那个没生下来的孙子的灾难。瞎子如此这般跟钟守成说了一通,钟守成以后便没再听魏家桥的,魏家桥没有钟守成配合,号召力不够,老干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再胡闹。
听金石开说得这么神乎其神,何铁夫觉得他是在编故事。不过不管怎样,金石开已经给他排了忧、解了难,心里倒也受用。一受用,这天晚上何铁夫就拿着新买的宣纸,写了好几幅字,其中有一幅他写得最随意、最放得开。那是两句诗,曰:
红稻啄残鹦鹉粒
梧桐栖老凤凰枝
写毕,何铁夫左看右看,感到很满意。第二天,他特意把字拿到街上,用玻璃框装裱了,挂在自己的书房里,有事没事,就爱站在一边瞄瞄,自我欣赏一番。有时女儿何叶青也来品头论足,说他这字的确有几分神采,写出了他的风格。只是这诗有点怪,如果改成鹦鹉啄残红稻粒,凤凰栖老梧桐枝,意思就顺多了。何铁夫笑笑说:“你这意见应该找杜老夫子提去。”何叶青想想说:“不过这样子,诗味还是浓一些。”何铁夫说:“我的女儿真聪明。”
何铁夫的夸奖让何叶青很高兴,她在何铁夫腮上吻了一下,然后说:“爸的气色蛮不错的嘛,书法养人,像爸这么公务繁忙的人,就应多写写字,免得被工作压垮。”
何叶青走开后,何铁夫感觉一阵晕眩,差点倒在了地上,赶忙到床上躺下了。董小棠做完家务来到卧室,见何铁夫这么早就已睡下,觉得不对劲,把手放到他额上一试,有点烫,就拿了几颗药让他服下。原来女儿说何铁夫气色不错,是有点烧的缘故。好在只是有点伤风,何铁夫身体素质好,吃了药,晚上睡一觉,又在家里静养了一天,就基本上没事了。
吃过晚饭,何铁夫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找找关书记,和他单独谈一谈,这对工作、对自己都有好处。过去何铁夫总觉得财政归政府管理,政府又安排常务副市长白日升直管财政,他只要多向政府和白日升汇报,对政府和白日升负责就行了。现在想来,这似乎还不够,必须多争取市委特别是关书记的支持才行。尤其是前次关于加强预算外资金管理、征收收费调节资金的事,关书记能花那么多的时间,下这么大的力气亲自抓,是对财政多么大的关爱。还有老干集体上访的事,闹得这么沸沸扬扬的,市委也没对财政作出任何处理,这说明关书记对财政是多么地宽容和偏爱啊!
如此想着,何铁夫就感激得不得了,准备立刻动身,往市委大院的书记楼跑一趟。
何铁夫没叫单位小车,打的去了市委大院。进了大门,的士往左一拐,穿过一片橘林,就来到一座六层楼的宿舍前。关书记住在三楼,抬头望去,只见关书记家那朝南的书房的窗户上晃晃地亮着灯,何铁夫心想今天运气还不错。何铁夫给司机付了钱,正要下车,关书记的书房突然熄了灯。何铁夫看看表,才9点多,关书记不会这么早就睡觉吧。
迟疑间,三楼过道上的灯亮了,关书记正站在楼梯口送客。何铁夫就坐在车上不动了,他要等人家走后再上楼去,免得被人发现他也来关书记这里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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