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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她觉得这句话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凝神细想,却总没有头绪,恍惚间,她的目光不觉又移回到画上,原本看不见脸的男人仿似在瞬间活了过来,他慢慢抬起头,眉眼渐渐变的清晰起来,直到看见他瘦骨嶙峋的脸和幽深晦暗的眸光,她蓦然一惊,这个人竟然是——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巨响,惊的她连忙闻声回头,空旷的展室后面凭空多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楼梯间,像一头正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少顷,楼梯间出现了一点忽闪忽闪的亮光,就像漫漫长夜里的一盏孤灯、漆黑星空里的启明星,她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情不自禁走向那怪兽的口中,跟着那丝亮光,沿着台阶向上,半晌后,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扇铁门,下面是门板,上面是栏杆,可以透过栏杆往里看。
昏暗空旷的房间,坐着一个黑衣裹身的男人,他坐在一张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头顶上有一盏八角影灯,昏暗的灯光将他照的有些模糊、有些清冷、还有些孤寂,他安静的坐着不动,就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千年万年,一抹无法言喻的刺痛从她的心底向脑海蔓延,途经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好像要在瞬间被撕裂。
她用力推门,可惜纹丝不动,她用脚去踹,依旧毫无动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弥漫出来的黑雾一点点将房间里的人笼罩,始终低垂着脑袋的人突然转过了脸,那张她觉得万分熟悉的脸从惨白慢慢变的紫青,就像有人断绝了他的呼吸,他的眼睛从晦暗变的血红,就好像突然看见了刺眼的光。
“救我......”他慢慢向她伸出手,嘴巴张开,无声的呐喊,其实根本听不到他在叫什么,只能透过口型判断出,他在向她求救,他在对着她叫救命。
“救救我......”梦中的时靖拼命向她伸手,直到黑雾彻底将他笼罩。
而她只能站在铁门外,无能为力。
凌乱而诡异的梦境让她突然有些不适,大概是潜意识里也没忘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她只是十分克制的侧了下身,却刚好变成向对时靖躺着,她这一动,于时靖而言,不吝于是一场山摇地动的海啸,原本就放缓呼吸的时靖在那一瞬间立即屏住了呼吸,等发现身边人只是单纯在换姿势后,这才松了口气,再度把气息拉得绵长而平静。
躺着不动的时靖又挺了半天的尸,他屏气凝神的侧耳聆听,见身边人是真的睡着了,这才将憋在胸口许久的那口气一点一点慢慢吐了出来,大概是憋气太久,胸口隐隐有些刺痛,连累的整条呼吸道都在发作,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不过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疼痛,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是疼痛陪伴度他过了那些难以为继的血色时光。
此时此刻,疼痛降临,他突然有些庆幸,至少万般感受之中,这是他所熟悉并擅长的领域。
又过了很久,再三确定司琪真的已经睡着了,连吸呼也变的有节奏起来,他才悄无声息的转了转几近僵硬的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其实不太能看清她的脸,只能隐隐看见一丝半点的轮廓和她胸口处微微起伏的被子,宛如长颈鹿般略微往前靠一靠,还能感受到她轻微的气息扫过脸颊和鼻端。
这对时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触感,却又是新奇的,因为自从十七岁以后,他就已经在悄无声息的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开,并在自己与所有人中间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从来不敢再去妄想,这一生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情形出现,还能遇上这样一个人,一个接触过他以后,还敢就这样不设防的躺在他身边的人。
毕竟,他现在的样子不管掩饰的再好,恐怕也与神经病相差无几。
他微微闭上眼睛,脑海里的她有一张极漂亮的脸,高额头大眼睛,直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下巴微微上翘,脖颈即细又长,显的脸颊很是精致素雅,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是那种特别乖巧可爱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开心,但是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就会挂着淡淡的微笑,克制而且从容,眼睛永远浮着三分笑意,让人觉得客气而遥远。
或许正如莫闻澜所说,她的脸上挂着精心制作的画皮,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只是她愿意展示出来给所有人看的,就如他一般,他们都在拼命隐藏着自己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谁也不知道这另一面是光辉灿烂,还是黑暗漫天。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在他心里,这个人不管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不管有没有挂着这张画皮,都一样好看,给他的永远都是安静和可靠,好像只要她在身边,连世界都是亮的,在他十几年的黑暗深渊里,她就宛如一盏孤灯,高高挂在深渊的边缘,那光也许照不到深渊的最下面,但总算有了灯,让他突然看见了光线,也看见了向上攀爬的方向。
人的表像就是树的枝叶,可以任意往自己想要修剪的方向打磨,但更深层次的,比如说根系和内在,却是天生的。
他边想边不由自主的睁开眼,在旁边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表情也情不自禁的柔和起来。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司琪,脑子里异常清醒,那些如影随形、附骨之蛆般的往昔在这一刻飘然远去,时刻笼罩着他的黑雾也仿佛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吹散了,他定定看着司琪,思绪一发不可收拾,情不自禁的想像着自己坐在房间里看书,而司琪就坐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
她如他一般,也捧着一本书,同样微微低垂着头,只能看到她小巧的鼻子和白皙的皮肤,她很瘦小,但好像蕴藏着极大的能量,空寂、冰冷、阴暗的房间因为她的存在变的温暖起来,他被匆忙折断的人生好像被她不经意的接了回去,虽然还是充满荆棘,路途艰险,但好歹有了方向。
时靖忽地觉得自己的呼吸莫名急促的颤抖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的想要伸出手,轻轻去触碰一下她的脸,想摸一摸她柔*软的长发,然而他的意念是那么强烈,手臂上却像被绑上了千斤重铁,始终未能抬起来,那是他永远无法消除的过去,是他蜗居黑暗十六年冷冰的流光岁月。
面对这空寂的房间和近在咫尺的人,感受到她宁静却温热的气息,他突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大概是再清晰不过的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那绝不是简单的黑与白。
很快,这股冲动就仿佛像开闸的洪水般难以抑制。
终于,在这个陌生的房间,他突然忍无可忍的无声流泪,不需要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异常,只是温热的液体慢慢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他的枕头,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哀伤弥漫到整个房间里,好像要变成空气的底色,浸透他的全身,让他从此再难逃离。
不知不觉,天光渐亮。
睁眼到天明的时靖听见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侧头看了眼司琪,那张脸在晨光里越发温莹如玉,皮肤细腻光*滑,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就跟他想像里的人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好。
半晌后,他轻轻掀开被子,一寸一寸往外挪,悄无声息的起身*下床,蹲在床边换上了衣服,这才蹑手蹑脚的往外走。
自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的他,却没有发现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司琪就睁开了双眼,她轻轻眨了眨眼睛,歪过了头,看着已经干了、并未留下半点泪痕的枕头,默然不语。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模糊的记得自己始终在那个凌乱而诡异的梦境中挣扎沉沦,六年前她曾在废弃的垃圾厂里看过的那个画中人,竟然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时靖,她与他隔着一扇无法撼动的铁门,她眼睁睁的看着他被黑雾淹没,她仿佛能清晰听见他的求救声。
在时靖被黑雾吞噬的那一刹那,她忽地惊醒了,就像在睡梦中一脚踏空,让她醒的不能再醒,然而在睁眼的瞬间她就想起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于是立刻装作没有惊醒依旧在沉睡的模样,她眼皮有些沉重,然而混乱的思绪却很快训练有素的恢复了清醒,平躺在床*上,她微微皱眉回忆自己方才的梦境。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梦见时靖,更没想到他在梦境中,会变成那个画中人,虽然她也曾模糊的将时靖的脸安放在画中人的脸上,可这是她第一次,梦见时靖。
这个诡异的梦境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可想到在梦境中,时靖向她伸出的手,向她发出了那些求救,她又有些揪痛,好像有人伸手把她心脏的表皮轻轻捏了起来,捏起来还好,但那人竟然使劲揪了一把,那种刺痛就像电流似的,飞快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有些酥*软。
不久,她突然发现黑暗中的时靖,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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