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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小筵（第1页）

日暮时分，下起了雨来，沈默之斜倚在隐几上歇息，瞧着雨点飞入户内，浸润了草席。阿莲晓得小郎君心思正烦恼着，自从醒来，老爷事务繁忙，见面亦不多。阿舅是每天都来，可是言谈间颇是生疏、客气，如在外人家。倒是那陶道长来见过小郎君几面，两人言语默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陶道长口赞小郎君慧根深厚，道缘不浅，如是修道，必定有成。幸好小郎君并无此意，婉言谢绝。不然，小郎君成了道士，我们这些女眷都成了女冠，大家在一起生一堆小道童，也是很好玩的。想到这里，脸不禁红了。偏头看向小郎君，他手中拿着香囊，正百无聊赖的翻弄着。见小郎君烦闷，遂拍手，唤起侍女们的注意，倡言大家一起玩藏沟，侍女们皆说好。

阿莲按着侍女们所穿衣色，分作绿、缃两队，围圈而坐。阿莲又到小郎君身前讨要香囊。

沈默之微笑着将香囊递予，说：“这香囊还是汝送我的，我可舍不得。”

众女听到这话皆出言调侃、玩笑，惹得阿莲羞极生恼，对着她们大发雌威，好一阵闹腾。两队美人互相猜拳，负者藏香囊，胜者猜香囊在谁人手中，所藏范围只能限于众人之手。香囊如地下潜水般的在藏方手中翻来覆去，其他人或以手势做出假象迷惑猜方，或以言语挑衅分散猜方注意力。猜方噔大了双眼，全神贯注的盯着藏方动作，待阿莲叫停一刻，猜在谁人手中。一时莺歌燕语，让这幽寂的院子更是增添了几分人气。

沈默之看着这众女游戏图，心情亦欢畅了不少。想着自己曾在博物院里看过这游戏的解说，不料现在竟然真得见着。又想到传说汉武帝出巡，见青光弥漫，知有贵人出现，令人寻找。见得绝色女子握拳不展，无论是谁皆不能让她舒展。武帝一触即开，纳之后宫，名曰钩弋夫人，受殊宠。后人羡而仿之，遂有此游戏。还有一说是腊日祭祀祖先，进献祭品时，为表示对先人的尊敬，妇人们要把手中的戒指、顶针等物藏起来，于是便有了藏钩之戏。可想到此游戏亦有禁忌，世人言玩此游戏者令人生离，有忌讳者不玩。更有钩弋夫人的命运乖蹇，沈默之的心里又升起了一层阴霾。

这时，徐翩翩派了侍女过来说：“老爷今早和谢太守泛舟溪上，派人回来说晚餐就到小郎君院里吃，望早做准备。”

阿莲忙说：“呀，怎么不早说，不知灶屋那里现在怎样呢，我马上去吩咐。”

侍女说：“翩翩姊，怕灶屋那儿的人偷奸耍滑，早已过去镇场子呢。”

阿莲闻言，心中稍安。又令众人们趁着天还未黑，把院子打扫一番。领着沈默之到了内室，取下小冠，用梳子将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乱，重新束扎，戴上乌纱帽。

小雨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侍女们纷纷将廊下的红纱笼点亮，霎是点点星光，照的小院明亮无比。沈默之早已等候在廊边，见沈约和谢览二人联袂而至，将两人迎至厅中。三人落座，侍女们将早已备好晚餐的案几端了上来，上面有五味脯、鸭煎、蜜纯煎鱼、苦笋紫菜菹、宜城酒。

沈默之客套的寒暄了几句谦恭有礼的应酬之词后，便将话题转向了今早泛舟溪上方面。

谢览说：“晨曦泛舟，夹岸柳枝皆倒影溪中，两岸景色自来亲人，应接不暇，如在镜中游。”

沈默之闻此美景，心向往之。对着沈约说：“如此美景，何日可与祖父共赏？”

沈约慈爱瞧着孙儿说：“灵宝想去，我自愿意陪着。然我年老力衰，汝风华正茂，我这老朽怕要耽搁汝的游兴了。谢太守年富力强，汝可和他共游吴兴。”

沈默之听着祖父言语中多有要他与谢览亲近的意思，想着祖父请他为我加冠，显然他与我家交情匪浅。心有此念，瞧向谢览，眼光自然亲切起来。

谢览感受着沈默之的亲善，心潮澎湃之下，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说：“吴兴山水清远，有碧浪湖，纳天目山脉诸水，清如碧玉。其西有山，形如车篷，曰车盖山。东有上下河口山，山势分散，状若鱼鳞排布。北向小山坦迤，乱石重叠，草树杂生，是为岘山。与至相对，则是大小钓鱼山，两山交错相映。四方山势绵延展开，极目远眺楚天舒。我等泛舟溪水，泝流而上，至洞庭太湖，环绕小山翠玉，与舟随波起伏，望之清远矣。”

沈默之说：“听太守之言，可知吴兴山水清美，独步天下，让我心神驰聘，不胜向往。太守风雅，甚得仁山智水之意，把臂同游，定是乐事。”

谢览说：“和汝相识同游，也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大心愿。”

谢览言词之恳切，语气之急迫让沈默之大感惊诧、不解，遂微笑不语。谢览自今夜见到此子后，就迫不及待的想和他相认，一叙父子之情。心中焦急，自然形于言色。见沈默之如此，也知言辞失了分寸，吓着了孩子，心急之下，一时无语。

正在两人尴尬相处时，沈约插言：“有酒无乐，岂是待客之道？乐工，还不奏乐起舞。”

在乐声轻扬中，五名妙龄女伎，白纻纱衣，满身珠翠，脚穿珠履踏着节拍，双手高举如鸟展翅，掩袖拂面，顾盼流慧。伴着琴瑟笙簧，由徐到急，罗縠轻飘。歌喉清婉唱着：“兰叶参差桃半红，飞芳舞縠戏春风……”乃是沈约的《四时白纻歌》。

听着这美妙的歌声，沈默之恍然醒悟，这是鼎鼎有名的《白纻舞》呀。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唱梁武帝续写的四句歌词。

此时有笛声和着歌声曲调由远及近悠然飘来，目视所及，沈趋头戴乌纱帽，褒衣博带，横吹竹笛，翩然而至，自有一股名士风流。他听见歌舞声，耐不住寂寞来到了大厅。阿莲忙引导着他落了座。舞至最后，中间尤善曼舞的乐伎唱着：“明月照高楼，南国有佳人。本是贵家女，倾慕谢家郎。两情齐相悦，有子名希夷。希夷名家子，陌上人无双。”

此时，沈默之哪里还不明白，谢览乃是他的亲身父亲。侧身看向谢览，只见他早已痴痴的盯着自己。沈默之为他的目光心颤，一声阿父，不由地脱口而出。

谢览听到这声阿父，眼泪夺目而出，只是轻轻的答应着。沈约父子虽乐观其成，可惜想到明月，如鲠在喉，有不吐不快之感。于是强压着心中抑郁，两父子静静的出了大厅。时夜雨初停，一轮明月照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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