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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七星关,便是峰耸岭竣的山地。
一路行来,冷洵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发病的次数更甚往昔。每次发病的时候,冷琛在一旁凝视着冷洵因为痛楚折磨得煞白的脸,面色竟比她还要惨白几分。
“琛哥哥,关于洵姐姐的事,你之前一直不肯说。”陆青湄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们了么?”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山麓石窍中的火光映着沉睡女子的侧脸。
冷琛眸中倏然浮上一抹哀伤,如秋湖上的涟漪,缓缓扩散开来。沉默良久,终缓缓启齿:“我与阿姐同父异母,就如临安那位谢晗姑娘所言,我的母亲并非正室,我是御风谷庶出的二公子。
“母亲虽是父亲心爱之人,却直到我四岁那年,父亲才将我们领入谷中。庶出本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母亲又从来谨小慎微,初来乍到,只觉处处矮人一截。即便加上一些不可或缺的必要场合,我见阿姐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我自知是谷中不受欢迎的到来者,从不敢主动去招惹她。
“父亲自小教导我习武,虽有幸得他亲传剑术,他待我却是颇为严苛。常常连续好几日我都要独自反复练习一式剑招,直至他满意为止。
“有次练习途中,我忽闻异响,循声回头,看见阿姐坐在不远的一棵树上,半隐在扶疏枝叶里,手里握着一节树枝,比划着的正是我方才所练的招式。
“也不知道是被怎样的心情驱使,我鼓起勇气上前和她说话。她倒比我想象中大方,听闻我对招式的困惑,便从树上下来,要过我手中的木剑,一招一式准确无误地将父亲之前教给我的剑式展示了一遍。”
仿佛当时的场景重浮眼前,冷琛的唇角渐浮笑意,“当时的我对她崇拜至极,她却面露难色地希望我不要将她在一旁偷学的事告诉父亲。我问她为何不正大光明地同我一起学剑,她说父亲不允,只希望我帮她隐瞒此事。”
墨临风看着火光中女子的睡颜,眼色复杂。
“我见她言辞恳切,又想到或许日后再遇到难练的剑招,可以像今日一样请她指教,便同意了。
“直到有一天,父亲悄悄俯身在我耳旁说,‘你姐姐学得比你更快呢。’”
远处的苍茫青山逐渐淹没在四合的暮色里,冷琛唇边的笑意逐渐疏淡褪去,眸中神情愈发哀伤,“我这才明白,连我都能发现阿姐的行径,父亲又怎会不知?
“他从不允诺,却也从不阻止,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默许。
“阿姐比我聪慧,比我有悟性,武学上的天赋也更甚于我。我渐渐意识到,无论哪一方面,阿姐都略胜一筹。而我唯一的优势,便是父亲对我的看重。
“后来,父亲偶尔会在我面前赞许阿姐,看似无意,但他每次提起阿姐时眼中都会闪烁着骄傲。那种明亮的神采,深深印在我心里。在年幼的我看来,阿姐就是我的对手,是我要超越的目标
“我越来越想要父亲的目光只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我虽是庶出,但我要所有人都看到,父亲的目光永远都只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
冷琛虽极力想压抑住心中的激烈情感,说话时却仍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那一年,正逢大娘生辰,父亲说栖山的枫红正好,问我想不想去游玩。我知道父亲这一日或许会去阿姐那里,陪大娘过生日。
“我不希望父亲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我不希望父亲看到她时,眼中流露出那种明亮的神采。即便我并不是很想去,最终还是央着父亲离谷”
他说到这里,眼里有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也就是那一日,谷中发生了变故。阿姐知道父亲带我和母亲出谷后,便一个人跑了出来。谷里的人见父亲平日更亲近我与母亲,便疏忽了阿姐的行踪。
“那段时日,有滇人潜伏中原。阿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些蛮人抓住,中了蛊毒。大娘也是在那个时候为救阿姐而死那天晚上,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冰寒彻骨,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风将洞外的树林吹得哗哗作响,犹似落着一阵冰冷急促的暴雨。
“父亲向所有人隐瞒了阿姐身中蛊毒的事,为的是阿姐和惜月阁少主自幼定下的婚约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冷琛的声音散在风里,似有抑制不住的苦楚,“阿姐身体每况愈下,她不再是我的对手,不再是我的威胁,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逐渐变成了你们今天所看到的样子。这些,这些都是因为我的私心,我的自私害了她啊……
“每看到她因痛楚受到的折磨,我心中的愧疚就加深一分。每看到她苍白的面容,我就觉得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我的罪孽那种心底的折磨,就像有柄尖利的刀,一分一分剜着我的心”
“琛哥哥,你不要这么想”陆青湄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
“多年来,中原医师对滇南蛊毒束手无策。不慎染蛊,便只有等死。哪怕侥幸捡回一条命,也多是废人无疑。父亲不愿放弃,抱着奄奄一息的阿姐奔赴蜀中静忘峰求医。”
“静忘峰?”陆青湄有些不可思议,“就是江湖中流传的那对眷侣医仙隐居的地方?”
冷琛点头:“那对医仙久不问世事,性情古怪,凡前往求医,有幸得诊治者,屈指可数。阿姐蒙医仙垂怜,蛊毒得以控制,可若要彻底肃清,还需一物。”
“滇南幽域圣湖里的赤焰莲心。”墨临风接过话。
冷琛微惊,顷刻便明白过来:“是阿姐告诉你的吧。不错,医仙告诉父亲,阿姐所中的是索心蛊,毒如其名,毒发时如索心噬骨。
“每发作一次,蛊毒便扩散一分。先攻六腑,再侵四脏,最后入心。此蛊取滇南至阴至毒的雪里蔓炼制而成,而滇南至纯至净圣湖中的赤焰莲心可解此毒。
“只不过,那花十年方开,只十日便花朵凋敝,唯叶尚存。所以这世间无人能拥有赤焰莲心,至于赤焰莲叶也被悉数保存于滇南寂灵宫内。
“算起来,阿姐中蛊之时,正好错过了花期,还需再等十年。医仙调配的药虽能抑制蛊毒,却无法支撑十年之久。赤焰莲叶相对莲心而言,药效大减,可若能入药,对抑制蛊毒蔓延颇为有益。
“为此,父亲远赴滇南带回赤焰莲叶,才得以撑过这十年。我们此行就是为了在赤焰莲开的时候,赶到滇南取得莲心,为阿姐拔去蛊毒
“这些话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如今终于全盘托出,于你们,再无隐瞒了”
终于将这段揪心的往事叙述完毕,冷琛缓缓阖上双眼,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一口气,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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