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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2页)

成绩糟糕到这个地步,桃李的爸妈当然也无法对女儿再抱有任何希望了,一次次的打骂之后,转而一遍遍的在聚会时向亲戚们解释:“女孩子发育早,光看小学成绩没用的,要看初中,到了初中以后,轮到男孩子发力,女孩子就追不上了……”

初一下半学期到初二的上半学期,桃李上课全凭心情,想上就上,不想上就逃,成绩惨不忍睹。不过比她还差的也不是没有,就是巧玲和她的小团伙。巧玲早就放弃考中专做空乘的目标了,时间大把,无事可做,便开始了她的第二段、第三段轰轰烈烈的恋爱。

初二上半学期,新班主任张老师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经过对班级学生一段时间的密切观察和几次摸底测验下来,他盯上了班上一个颇为奇怪的女孩子,这女孩子就是桃李,她作风自由散漫,上课时间全部用来瞎想瞎写画小人儿,书往往到考试前一天才看,作业等到老师们发飙时才想起来做,拖延症非常严重。留堂罚站、迟到早退和逃课的行为几乎每天都有,每每与巧玲等几个女生混在一堆男混混里面立壁角,挨训,就是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

张老师盯上她,不是因为她和一堆男混混留堂罚站太显眼,而是因为她的学习方式和学习成绩。就成绩来说,她肯定属于差生,却差得很有特色。从来不见她学习,且老是迟到早退,课堂上不是乱写,就是发呆,眼神放空,不知道想些什么。但就她在学习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来说,数理化的成绩却相当过得去,很少有不及格的时候,偶尔出了比较有趣味性的题目,她必然能考出不错的分数。但数理化成绩再如何,被她糟糕透顶的英语把后腿一拉,就又成了班上垫底水平。

张老师观察下来,找她谈话,问她为什么偏科偏得这么厉害,数理化成绩忽高忽低,偶尔能考到全班前几,英语却非常稳定,始终保持在十几二十分的水平,几门功课之间的差异,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桃李紧闭嘴巴,什么都不说。张老师苦口婆心劝:“据我这段时间的了解,你潜力肯定是有的,也比自己料想的要聪明多了,我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不读书,但如果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否则,再这样下去,你的一辈子就耽误在自己手里了,你本来可以有更好更光明的前途的,明白吗!”

时至今日,桃李已经有点不太习惯别人以这种郑重的、充满期待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了,想了想,便讲:“……我们家对我要求不高的,能不能考上高中都随便。反正有街道在,出来总会有工作的,无非钱少点,人累一点。”

“傻话,傻话!”张老师痛心疾首,大摇其头,“这种话你也去听?高考是国家给我们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唯一一次公平竞争机会。你现在竟然要放弃?同你讲,你家里人这些话的话不可以去听,真听了要吃药的!他们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还说了将来哪怕没有学历,也不愁结婚对象?反正要求不高,降低标准,随随便便都能找得到的,无非差一点,丑一点,穷一点。对不对?”

桃李似乎有所触动,脸上却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张老师越说越气,有些冲动起来:“我身为教师,说这些话可能不恰当:我们同学家长里面有很多是下岗以后跑去做保安和保洁的,起早贪黑摆摊头也不在少数,甚至于火车站的扛包工都有。他们是因为热爱才选择这个职业的吗?不一定吧,他们纯粹是没有选择!只有读书出来,你将来才有能力选择自己要做的工作,去拒绝你不愿意做的工作。你将来考上好大学,如果喜欢,大可以去做保安,但是哪一天你不想看大门和车库了,也有能力去做别的!”

“可是也有很多没有学历最后却成功了的人。”

“这个我不否认,肯定有。但是有多少?比例又有多高?你身边有吗?有几个?我身边是一个也没有。你说的那些没有学历也成功的人,他在成功之前,背地里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没有了证明自己智商和能力的学历,将来你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都不一定有机会获得人家同样的待遇!”

“张老师,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老师眼中热切的期待随着她这句话而转为失望,失望太明显,她不敢也不想看,抓起书包,飞也似的逃开了。

但张老师就卯牢了她,这之后,不论哪里遇见,什么场合,都要找机会问她几句学习的事情。不仅教室,操场,就连在学校食堂里都能经常“偶遇”。每次他都坐过来,和她以及其他女生们挤在一起,关心这关心那。

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巧玲有事走开,恰好张老师过来,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单独两个人,气氛有点点尴尬,桃李不想听他说教,一边加快吃饭速度,一边转过脸去,假装看食堂里的小电视机。电视正放到一则新闻,一个手持话筒的女主持人在马路上播报香港即将回归的消息,她身后一群人正往树上挂一条大红横幅,横幅上写“热烈欢迎香港回归”。

张老师正闷头吃饭,忽然叹气:“你本来可以成为她。”

“什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才知道他说的是电视上的那个女主持人。

食堂打菜窗口方向传来争执声,两个人同时去看。一个打菜阿姨犯了错,正被她的老板大声呵斥。这打菜阿姨最近新来的,也是千万下岗职工中的一员,起初一脸愁苦相,现在好像缓过来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因为她打菜会比别人要多一点。但也正是这一点害了她,眼下正因为这个被老板骂。老板气得不轻,口气很凶,她不停道歉,一边扯围裙擦眼泪,怕吃饭的学生老师听见笑话,拼命压抑着哭声,只能看见肩膀颤动。

张老师看看那打菜阿姨,回头再看看桃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桃李知道他想说什么,心里难受,沉默半响,才说:“职业并不分贵贱。”

张老师说:“当然,我们人格都是一样的,所以职业也不分贵贱,每个岗位都有存在的意义。但是现实却是,有的人被迫谋生,有的人做着有意义且能获得快乐和认同感的工作。”顿了一顿,忽然话锋一转,“你见过真正热爱自己工作的人吗?”

桃李于是扭头去看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年轻的女主持人语速飞快,因为香港的回归而情绪激动,声音颤抖,望着镜头的眼睛里有炽热光芒。

张老师再问:“被迫谋生的打菜阿姨和做自己所喜欢的工作的女主持人,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最终成为哪一种人的可能性更高?”

女主持人站在横幅前,已经讲了好久的香港历史,当说到“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香港即将正式回归中国,回到祖国的怀抱中——”这一段话时,突然哽咽住,接着泪流满面,激动到说不出话。

桃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心口发热,心情也跟着一阵阵的起伏,激荡。

桃李心口激荡,面对张老师,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听有人大声喊自己名字。是巧玲和几个女孩子回来了,她们约好吃完饭一起去外面打桌球。

看到桃李和张老师坐在一起,巧玲一脸不悦,扬声喊:“桃李,你快点!”

想说什么,忽然间全部忘记,刚刚还一片炽热的心在瞬间冷却下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食堂那场谈话之后,桃李以为张老师终于该失望放弃自己了,然而事实却相反,她发现自己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哪怕再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监管她,对她各种严防死守,每天一定要她把所有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以后才放她走。

桃李长这么大,就像野生的杂草,缺少关注和爱,多多少少有点讨好型人格,对于别人给出的一分好意,她就要以十分去回报。张老师的一片苦心,以及对她的期待,和她说过所有的那些道理,她都明白。她内心实在不愿令张老师失望,可学业已经荒废很久,心思早就收不住了。但眼下除了学习,她也无以为报。于是在内心挣扎很久,失眠很久之后,某一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悄悄下床,开灯在房间里整理收拾书包。

爸爸早起去做生意,看她已经收拾完毕,正要出门的样子,随口问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外面不安全,当心被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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