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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在屯子里就有过这种事,有个人叫徐二黑,他家里上一辈儿就被黄大仙保过,有一年眼看着徐二黑的爹就要去世了,一到晚上,就有好多黄皮子围着徐二黑家门口打转,好象在商量着过几天怎么祸害徐家。黄皮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徐二黑发起狠来,在门口下了绝户套,一晚上连大带小总共套了二十几只黄皮子。山下有日本人修的铁轨,正是数九严冬滴水成冰的日子,徐二黑把这些黄皮子一只只割开后脊梁,全部活生生血淋淋地按到铁轨上,黄皮子后背的热血沾到钢铁立刻就冻住了,任凭它们死命挣扎也根本挣扎不脱,徐二黑就这么在铁路上冻了一串黄皮子,天亮时火车过来,把二十几只黄皮子全给碾成了肉饼。
结果这下子惹了祸了,一到了晚上,围着屯子,漫山遍野都是黄鼠狼们的鬼哭神嚎,把屯子里的猎狗都给震住了,天蒙蒙亮时有人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黄皮子往林子里蹿走了,接着又有人发现徐二黑上吊自杀了,死法和胖子所讲那个故事中土匪头子的下场完全一样。
胖子和燕子胡勒了一通,吹得十分尽兴,山外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正在扫除一切牛鬼蛇神,这场运动也理所当然地冲击到了大兴安岭山区,就连屯子里那位只认识十几个字的老支书,一到开会的时候都要讲:“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在正中间的光明大道,左边一个坑是左倾,右边一个坑是右倾,大伙一定不能站错队走错路,否则一不留神就掉坑里了。”所以我们三人在林场小屋中讲这些民间传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们这林场山高皇帝远,又没有外人,我们只谈风月,不谈风云,比起山外的世界要轻松自在得多。
燕子让我也讲些新闻给她听,外边的天又黑又冷,坐在火炕上唠扯有多舒服,但是我好几个月没出过山了,哪有什么新闻,旧闻也都讲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对她和胖子说:“今天也邪兴了,怎么你们说来说去全是黄皮子?团山子上有道岭子不是就叫黄皮子坟么?那里是黄皮子扎堆儿的地方,离咱们这也不远了,我来山里插队好几个月了,却从来都没上过团山子,我看咱们也别光说不练了,干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连夜上山下几个套子,捉几条活的黄鼠狼回来玩玩怎么样?”
胖子闻言大喜,在山里没有比套黄皮子和套狐狸更好玩的勾当了,当时就跳将起来:“你小子这主意太好了,虽然现在不到小雪,黄皮子还不值钱,但拎到供销社,换二斤水果糖指定不成问题,咱们都多少日子没吃过糖了,我他妈的要是再不吃糖,可能都要忘了糖的味道是辣还是咸了,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连说带练才是好把式,咱这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说着话一挺肚子就蹿下火炕,随手把狗皮帽子扣到脑袋上,这就要动身去套黄皮子。
燕子赶紧拦住我们说道:“不能去不能去,你们咋又想胡来,支书可是嘱咐过的,不让你们搞自由主义整事儿,让咱们仨好好守着林场。”
我心中暗暗觉得笑,屯子里的老支书是芝麻绿豆大的官,难道他说的话我就必须服从?我爹的头衔比村支书大了不知多少倍,他的话我都没听过,除了毛主席的话,我谁的话也不听,山里的日子这么单调,好不容易想出点好玩的点子,怎么能轻易做罢,但这话不能明说,我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燕子:“革命群众基本上都被发动起来赶冬荒斗天地去了,难道咱们就这么干呆着不出力?你别看黄皮子虽小,可它也有一身皮毛二两肉,咱们多套几只黄鼠狼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支援了世界革命。”
燕子听得糊里糊涂,添砖加瓦倒是应该,可“团山子”上的人熊那不是随便敢惹的,当地猎户缺乏现代化武器,他们打猎有三种土方法,一是设陷阱,下套索、夹子之类的,专门捕捉一些既狡猾跑动速度又快的兽类,象狐狸、黄皮子之类的,猎狗根本拿它们没办法,只能以陷阱智取;再者是猎犬追咬,猎犬最拿手的就是叼野兔;三是火枪窝孥,其中发射火药铁砂的猎枪是最基本的武器,前膛装填,先放黑火药,再压火绒布,最后装铁丸,以铁条用力压实,火绒卡住弹丸不会滑出枪膛,顶上底火,这才可以击发,装填速度慢、射程太近是致命缺点,用来打狍子、獐子和野猪倒是适用。
猎人狩猎的这三套办法,唯独对付不了皮糙肉厚的人熊,上次我们在喇嘛沟遇到过人熊,险些丢了性命,所以此刻燕子一提到人熊的威胁,我心中也打了个突,但随即便说:“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人熊又不是刀枪不入,而且晚上它们都躲在熊洞里,咱们趁天黑摸上团山子套几只黄皮子就回来,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咱们的队伍是不可战胜的。”
胖子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儿地催促我们出发,干革命不分早晚,却只争朝夕,在我的说服下,燕子终于同意了,其实她也很想去套黄皮子,只是老支书的话在屯子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需要有人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帮她克服这一心理障碍。
林场小屋外的天很冷,雪倒是不再下了,大月亮地白得渗人,但那月晕预示着近期还会有大雪袭来,山坳里的风口呼啸着山风,在远处听起来象是山鬼在呜呜咽咽地恸哭,我从屯子来林场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要套黄皮子或狐狸的主意,该带的家伙也都带了,一行三人借着月色来到林场的河边。
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冰上是一层积雪,站在河畔上,距离河道十几米,就可以听到冰层下河水叮咚流淌之声,由于是“赶冬荒”,秋天过了一半,突然有寒流袭来,所以河水冻得很不结实,直接踏冰过河肯定会掉冰窟窿里,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踩着冻在河中的圆木过河。
月光映着薄雪,银光匝地,河面上隆起一个个长长的横木,都是没来得及运到下游,暂时被冻在河中的木头,踩着圆木即使冰层裂开,木头的浮力也不会让人沉入河中。
看着河面并不算宽,真过河的时候,才发现河面绝对不窄,我们三人将距离来开了,一根根踩着木头迈着走,因为天冷穿得衣服厚重,脚步也变得很沉,脚下碎冰哗啦哗啦乱响,虽然惊险十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相反有些激动,骨子里那种冒险的冲动按捺不住,觉得这种行为可真够刺激。
过了河就是当地猎人们眼中的禁地团山子,这山上林子太密了,燕子也没把握进了这片林子还能走出来,我们虽然胆大包天,却也不敢冒进,好在那“黄皮子坟”是在团山子脚下,离河畔不远,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大土丘,上面存草不生,土丘上有无数的窟窿,大大小小的黄皮子都躲在里面,可能因为这土丘象坟包,里面又时常有黄皮子出没,所以才叫做“黄皮子坟”。
我们并没有直接走上“黄皮子坟”,在附近找了片背风的红松林子,这里是下风头,黄皮子和山上各类野兽不会嗅到我们的行踪,看来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最佳“埋伏点”,我把胖子和燕子招呼过来,三人蹲在树后合计怎么动手。
胖子出门时从屯子里顺出两水壶土烧,土烧就是自家烧锅酿的酒,刚在林场小屋的时候装在军用水壶里煨热了,过河时一直在怀里揣着,这时候取出来,竟然还带着点热呼气,我看他喝得口滑,就要过来喝了几口,这酒甜不罗唆,要多难喝有多难喝,可能就是用苞米瓤子和高粮秆子整出来的土烧。
胖子说:“别挑三捡四的了,凑和喝两口吧,暖和暖和好干活,有这种土烧酒已经很不错了,咱们这山沟子里就那么几亩薄地,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啊,不过我那还存着一整瓶从家带来的好酒呢,等套了黄皮子,我得好好整个菜,咱们喝两盅儿解解乏。”随后胖子就问我怎么套黄皮子?
我嘿嘿一笑,从挎抱里拿出一个鸡蛋,有点尴尬地对燕子说:“对不住了燕子,我看你家芦花鸡今天下了两个蛋,我就顺手借了一个,时间紧任务急,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但是我后来一想对于狐狸和黄皮子来说,鸡蛋实在是太奢侈了,于是我就又从芦花鸡身上揪了一把鸡毛……”
燕子气得狠狠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把:“你偷了鸡蛋也就完了,咋还揪俺家芦花鸡的鸡毛呢!”胖子赶紧劝阻:“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回去我让这孙子写检查,深挖他思想根源的错误动机,但眼下咱们还是先让他坦白交代怎么拿鸡毛套黄皮子。”
我说套黄皮子其实最简单了,鸡毛的气味足可以撩拨的这帮谗鬼坐卧不安,燕子她爹是套狐狸的老手了,老猎人们都有祖传的“皮混饨”,制做“皮混饨”的这门手艺已经失传了,“皮混饨”实际上名副其实,是一个特制的皮口袋,传说这里面在制皮的时候下了秘药,嗅觉最灵敏的狐狸也闻不出它的气味有异,这皮囊有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六棱形口子,外口是圆的,可以伸缩,狐狸和黄皮子都可以钻进去,往里面钻的话这口子象是有弹性一般越钻越大,但皮囊里面的囊口,却是六边形的,专卡黄皮子的骨头缝,这种动物的身体能收缩,但唯独钻不得六角孔,进来容易出去难,只要它往外一钻,囊口就会收紧卡到它死为止。“皮混饨”之所以高明,是因为它能完完整整地保全猎物皮毛,比如狐狸皮值不值钱看的是尾巴,但万一设的套子和陷阱打到了狐狸尾巴,这张狐狸皮就不值钱了。
屯子里现在只有燕子家才有一副“皮混饨”,她祖上就是猎户世家,这“皮混饨”也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了,死在它里面的黄皮子和狐狸简直都数不清了,因为这件家伙太毒太狠,无差别的一逮一个准,猎人们又最忌讳捉那些怀胎或者带幼崽的猎物,那么做被视为很不吉利,所以燕子他爹轻易都不使用。我却早就想试试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皮混饨”好不好使,这次也偷着带了出来。
把鸡毛涂上些鸡蛋清放在皮囊中做饵,剩下的鸡蛋黄倒入空水壶里,舍不得给黄皮子吃,当然也舍不得扔,还得留着回去吃炒鸡蛋呢,再用枯枝败叶加以伪装,上面撒上些雪抹,最后用树枝扫去人的足迹和留下的气味,这个套子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就是在远处观察,看看哪只倒霉的黄皮子上当。
我们伪装完“皮混饨”,就回到红松后苦苦等候,可那山林雪地上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动静,月上中天,我都快失去耐性了,这时候雪丘上终于有了动静,我和胖子、燕子三人立刻来了精神,我定睛一看,心中立刻吃了一惊,我的天,这是黄皮子坟里成了精的黄大仙姑啊。
第三章夜擒
明月照残雪,朔风劲且衰。我们潜伏在红松树后,虽然筑了雪墙挡风,但毕竟是在下风口,时间一久,还是被冻得丝丝哈哈的,当真是有些熬不下去了,可就在这时,终于有了动静,我急忙把手往下一按,低声通知胖子和燕子二人:“嘘……元皮子来了。”
虽然我们平时提起黄鼠狼,都以“黄皮子”相称,但在山里有个规矩,看到黄皮子之后,便不能再随随便便提这个“黄”字了,因为大兴安岭自古以来多出金矿,山里人常说“三千里大山,黄金镶边”就是指的这个意思,这地方有山就有沟,有沟就有金,但那都是解放前的说法,按传统观念来讲,是黄皮子和黄金犯冲,都是老黄家,所以套黄皮子或是寻金脉的时候,绝不能提这个“黄”字,要以“元”字代替,否则一定扑空。
瞄见“黄皮子坟”那边有动静,我们仨立刻来了精神,特别是我跟胖子,自从上山下乡以来,我们俩当红卫兵的“剩勇”没地方发泄,拿脑袋撞墙的心都有,此刻下意识地把套黄皮子的勾当,当成了正规的作战行动,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就甭提有多认真了。
我凝神秉气透过伪装去观察雪丘上的动静,只见有个长长的脖子,顶着个小脑袋从雪丘后探了出来,两只大眼睛闪着灵光,警惕地转着脑袋左顾右盼,过了良久才完全把身体暴露出来,看到此处,燕子悄声低呼:“是母的,这皮毛真好!”
我心中也不禁惊呼一声,以前在屯子里见过不少被人捉住的黄皮子,有死的也有或的,活的一个个贼眉鼠眼,死的就更别提了,怎么也和“好看”二字不沾边,但此时出现在前方的那只森林精灵,皮光毛滑,俩眼贼亮,气度与神态皆是不凡,站在雪丘上宛如一位身段婀娜的贵妇人,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它后第一感觉那是个人,而不是一只兽,心想这大概就是山里人常挂在嘴边,时常灵验的“黄大仙姑”吧?捉几只小黄皮子太没意思,正好撞上点子,要捉就应该捉这只出乎其类的母黄皮子。
这位“黄仙姑”,可能是从附近哪个树洞里溜出来觅食儿的,由于我们埋伏的地方甚远,它虽然十分警惕,但显然没能发现到我们的存在,开始围着我们设下套的“皮馄饨”打起转来,它走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似乎并不饥饿,对那皮囊中传出的鸡毛混合蛋清的气味也不太在意,只是对形状古怪的皮囊心存好奇,但又有几分惧怕,轻易不敢过去看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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