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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新年献词引发流言(第1页)

2010年的最后几天,江南日报以新闻连载的形式,推出了钱晓伟采写的《搜捕日记》,并以新闻特写《一个劫匪的双面人生》,为“12.21金店洗劫案”系列报道完美收官,更为钱晓伟的政法报道,提炼了一个漂亮的开场白。

而此刻,马大明正在为江南日报2011年的开场白精雕细琢。最近几年,元旦这天头版的新年献词,都是由他亲自操刀。冥思苦想中,他在案头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了汪继红三个大字,捧在手里凝视片刻,又轻轻放在桌上,生怕伤着那个名字一样。

他拨通副刊部的电话,将贾亦真喊到办公室。招呼贾亦真坐下,马大明起身给他泡茶。

贾亦真说,马总,茶就不用泡了,我办公室还有好多事呢。

马大明哦了一声,又呵呵一笑,还是将茶端过来了。

“亦真,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聊聊。我在写新年献词,明天就要见报。可是啊,汪继红跳楼的事到底提不提,我一直打不定主意。这个孩子是被我们毁灭的,如果提她就是自揭家丑,不但会在报社内部惹来非议,还会惹得同行笑话,甚至招来有关领导的不满。不提她就是粉饰太平,虽然我也落个清静,但良心上总归是过意不去啊。孩子尸骨未寒,我们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连一个简单的致敬都不肯给她,媒体的善意何在?媒体人的良心何在?”

“一个敢于担当敢于自省的媒体,才会受人尊敬。如今这个社会啊,要么是道义缺失,要么是真相缺位。如果一家主流媒体,连自己的过错都不敢检点和正视,又有什么资格传经布道教化他人?”

“是啊,如果连这点觉悟和担当都没有,就不配做一个媒体人。”

“我是一个媒体人,这话说起来多么冠冕堂皇,而实际上,我只是一个在媒体混生活的人。承蒙您马总不弃,让我在副刊部混得衣食无忧,这种工作对我,其实是再合适不过了,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在故纸堆里,祭奠美德缅怀先贤。说白了,浸淫在圣贤书和旧时光里,躲进世外桃源,反倒落个自在,懒得感叹人心不古世道不公,省得聒聒噪噪惹是生非。”

“亦真,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副刊部是一个离世避祸的地方,不能这样消极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你就是聋子和瞎子,又怎么能明辨是非?又怎么能推出针砭时弊激浊扬清的好作品?”

“也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而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麻木不仁了。也不是真的就怕言多必失,而是言多无益。恕我直言,我们这些混生活的人,讲一万句还抵不过你们讲一句,因为话语权在你们手里。可是你们偏偏不肯仗义执言,只晓得曲意逢迎粉饰太平。你马总如果真能做到君子坦荡荡,敢把一个好不容易才捂住的盖子揭开,发出一两声振聋发聩的呐喊,才是弥足珍贵的大道义哩。”

“好,没有一句假话,我刚才没有白喊你来,谢谢你啊,亦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不是恭维你马总,因为假人面前我也不说假话,只是人家听了不见得会高兴。”

贾亦真说完,茶也喝光了,好像早就捂住了一缸子的话,只等着马大明揭开盖子。

2011年元月1日,江南日报头版刊登署名本报评论员的新年献词——

请相信

昨天,我们还在说明天就是明年。今天,今年已经如约而至。

迎接新年是一件多么紧要和高兴的事。但是再紧要,我们也要给自己一个慢条斯理的借口,仔细梳理一下昨天的喜悦和愤怒、美妙和悲伤。不忘记过去,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抵达未来。

过去的一年,世界在战争与和平中继续博弈。中东和平进程举步维艰,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枪炮声仍然不绝于耳;朝鲜和韩国在延坪岛发生交火,导致半岛安全局势更加紧张;美军在伊拉克为时7年多的作战任务正式结束;苏丹达尔富尔地区终结历时7年的冲突。我们听见人们的诅咒,因为有战火还在蔓延;我们听见人们的祝福,因为有杀戮封存在旧岁。

过去的一年,江南在傲慢与偏见中满怀悲情。因为我们的自以为是和漠视良知,大三学子汪继红纵身一跃,跳进了世俗的深渊。一条新闻满纸血泪,而命比纸薄的背后,我们应该秉持的善意和包容,被麻木和冰冷撕得粉碎。我们无意勾起人们伤心的回忆,只是为了痛彻心扉的真相不被自己忘却。

请允许我们为冷漠和无知表达忏悔,请允许我们向飘逝的灵魂致以敬意。我们誓言跟麻木不仁告别,是为了跟道义和真诚说不出再见。道义和真诚从来就不曾远离,那么请相信,所有伤痛和愤怒终将过去,一切都会向好!

这一年,有一场饕餮盛宴叫上海世博,有一个世界第一叫中国高铁,有一个全球最快叫天河一号,有一个飞行梦想叫嫦娥二号。我们不只是关注这些宏大述事,还在意江南的出租车调价听证,在意江南的手机实名制正式实施,在意江南的楼市限购令。

我们相信美好,我们期待明天。相信食品会更加安全,相信物价会更加平稳,相信环境会更加友好,相信家庭会更加幸福。正如我们相信,汪继红事件不会重现,酉县“12.21”劫案不会重演。

今天,我们翻开了新的一年。我们看见阳光普照、山高水长,我们赞美光荣与梦想、责任与担当。且让我们期许,从来就没有一种理想如此贴近生活,从来就没有一种事实如此接近真相!

虽然,我们的平凡日子还有诸多不尽人意,很多人还在阴影中踟蹰不前。但是,我们已经迈入了2011年的门槛,就像我们已经走出了2010年的那些阴霾。请相信跨越就是前进,请相信信心就是力量。

善良的江南人,请接受我们一如既往的新年祝福!

钱晓伟逐字逐句看了几遍,为马大明的文笔和坦诚暗自叫好,嘴里却什么都不说。他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明白这个时候沉默是金。

果然,流言就像江南去年的那场禽流感,来无影去无踪,在报社每个角落和人们心头蔓延。有的说马大明借新年献词含沙射影,痛骂朱快莱任人唯亲自以为是,指责王利军冷漠和无知。有的说赞美责任与担当,其实是马大明歌颂自己在学生面前的那一跪,借此讥讽朱快莱麻木不仁,只知道喊警察来对付学生。

钱晓伟虽然觉得,这些说法牵强附会荒诞不经,但他知道绝非空穴来风。作为汪继红跳楼事件的始作俑者,他一直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曾经为自己的罪孽深重而痛心疾首寝食难安。即便被马大明的新年献词捅中了没有痊愈的伤口,钱晓伟还是对他感念在心,一直记得他那次在报题会上替自己说话。可如今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飞短流长中,朱快莱和马大明只会更加对立。马大明为他钱晓伟说过话,在朱快莱眼里,他肯定就是马大明的人。

他的眼前,一会浮现何可可案发后那些带着恶意和敌意的眼神,一会浮现接手政法线时吴鹏和王利军别有他意的表情,越想越后怕。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下定决心选边站队。

站队需要智力,排队需要体力。钱晓伟在做出这个重要决定之前,未曾深刻认识到两者的本质区别。

他进入报社以后,没有养成主动站队的习惯,只会亦步亦趋被动排队,既对插队的恶劣行径嗤之以鼻,又对王利军之流的鸡犬升天羡慕嫉妒。他就像旧时代某些怨妇,明明天生丽质却又不懂得如何妆点自己,不懂得投其所好讨巧迎合妻妾成群的丈夫,更不懂得凡事站在丈夫一边比站在道理一边重要万倍,所以留不住宠爱、上不了高枝,唯留下满腹牢骚。他站队的光荣历史,还要追溯到学生时代。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身材矮小,老师总是有意无意安排他站到女生队伍。在这个美满幸福的青春期,他的智力得以又好又快发展,接近女性的欲望也与日俱增。他经常深情回顾和感谢那个在女人堆中喷发荷尔蒙的时代,培养了他混迹于异性群体的能力和勇气。

不会站队、没有站对,就只有靠边站,就永远在排队。一个玩文字游戏的脑力劳动者,30多岁才分清站队和排队。

多么痛的领悟!

痛定思痛,钱晓伟对于站队已经迫不及待,就像从前投身女生队伍,就像现在投入女人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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