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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一处街角停了下来,外头寒风阵阵,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了下去。街道两边商家的灯火早已经亮了起来,在迎接着夜晚的繁华。
在略矮的一排门面之间,到处都飘着炊烟,还有锅铲和油爆的声响。这里是最热闹的夜市,人语喧哗沸顶,一路徜徉到了停车位这边。
锦瑟年华ktv的灯火显得格外光亮,电灯灼灼的点着,把门面照的十分醒目。
“哟,澜澜,你可很久没来k歌了,怎么才想着来呢?你看我们这儿都装修升级了,你也不晓得来体验体验新话筒呀。”珠圆玉润的老板娘眼睛贼尖,从柜台里头摇着高跟鞋迎了出来。
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穿了一身闪光的枫叶缎面红旗袍,发髻打了光滑的发蜡,眉毛、眼线描的格外重。说话的时候一口浓重的徽南方言腔,要不是熟人多半说话时候还要连蒙带猜才能晓得个七八成的意思。
澜澜耸了耸肩:“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嘛,脚不着地的,吼俩嗓子的功夫都挤不出来。不瞒你说,我今儿个得空了就想着带我叔叔来这里走一场呢。你说这里装修过了啊?我怎么乍一看没瞧出来呢?”
“嗨!你这妮子,又逗你姐姐乐呢。你看看这柜台上镶金边的条子,看看这上头金灿灿的水晶灯,你再看那后头整排的大镜子,可不敞亮阔气啊?”老板娘拍着澜澜的肩头,示意她再仔细看两眼。
王建国站在澜澜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他的脸上一动一动的都是苍斑褶皱。指头上因为常年的工作,也早已经是节节生了瘤子一样的肿块。看着对方老板娘花枝招展的明艳模样,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缩起了手来。
“行吧,我看我是有近视眼的倾向了,这么亮瞎眼的装潢竟然都没看出来。得了,回头我请你吃顿麻辣烫,你就原谅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好不好?”澜澜打趣说着,拉了把身后的王建国:“喏,这是我老王叔,在单位可照顾我了。今天难得有空,我就带他过来嚎一嗓子。”
澜澜介绍起王建国是自己同事的时候,显得十分的自然,她脸上甚至还带了些许自豪的笑意,这让王建国多少感到有一丝丝的意外和触动。
“麻辣烫就不用了,吃多了上火长泡。你要有空啊,陪我去做个美甲。你是不知道,现在那些个店里的小姑娘都是瞎搞的,随便糊弄个色上去就以为应付好了。其实啊,那指甲毛边都没磨平呢,可把我气的呀。还就得带着你去,你这看指甲眼光最准了,人家那指甲钳一刀子下去就能晓得修的好不好。带你出去陪着一块做指甲呀,要有十次,那十一次都是满意的。”老板娘笑嘻嘻的说着,一提起美甲她就来劲了。
“本来这摆弄指甲我是看家本事,我要认第二,应该也没人敢认第一呢。好姐姐,既然这样,那今天给我们弄个包厢打折呗。你也晓得的,我那嗓子五音不全,小的包间搂不住,怕是还要吓坏你其他客人咧。”澜澜说着眨了眨眼睛。
“诶哟,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小姑娘,砍价的本事那是比我们这些中年阿姨还要强的。行吧,既然是带你叔叔过来k歌,给你这个面子,打个九折呗。水果、茶水免费,算姐姐我头上。”老板娘豪爽的拍了拍胸脯应承了下来。
澜澜与老板娘两个人熟稔地逗趣对着话,一来一回的,听在王建国耳朵里倒是十分有趣。他虽然局促的红了脸,也不敢开口说话,可是光就这么听听她们聊天,也觉得方才难过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不少。
“就九折啊?你倒是同情下我们好嘛,外头的人都以为我们单位这份工作薪水有多高呢。其实就那么几千块钱一个月,还得省着钱打打牙祭呢。再让步点好嘛?”澜澜俏皮地笑了笑。
看着澜澜胡搅蛮缠的样子,老板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我真是拿你没辙。从你念书那会开始,就特别会讲价钱,还回回都能被你说成了。要我说,你这本事就算不干现在这一行,出去跑销售那都是顶尖的高手呢。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了,那给你们打个八折。”
“成交!”澜澜立马伸手跟老板娘击掌,一脸生怕她反悔似的窃喜。
老板娘哈哈大笑,连王建国也跟着一脸皱纹起伏的笑了起来。原来这申城里头也不是人人都怕他们的,还是有眼前这个老板娘这样的人,可以跟他们说说笑笑的,毫无顾忌呢。
想到这些,王建国就觉得心里头一下就暖和了不少。
包厢里面话筒已经全部就位,各色炫彩的灯光映射下来,十分耀眼。王建国从前只听说过有ktv这么个地方,还从来没有踏进来过,这会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包厢里面有一对沙发,王建国一坐上去,那沙发松软的弹性就让他觉得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他的手肘、腰板,连带着每一个接触面,好像都被柔软轻巧地托住,别提坐的有多舒服了。
澜澜在一旁调试着话筒的音量,时而注意着王建国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服务生端了几盘点心进来,又搭了一壶铁观音。
澜澜特地把盐水花生搁在王建国跟前,她知道老王爱吃这个,又替他斟好茶水:“老王叔,你随便吃啊。”
王建国搓了搓手心,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这老板娘跟你很熟么?我看你们俩嘻嘻哈哈说了半天,看起来认识很久的样子了。”
澜澜笑了笑:“是呢,算起来,我认识她至少得有个八九年了吧?比我在殡仪馆工作的时间还要长呢。以前念书的时候,我就常跟朋友来这里k歌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朋友倒是不一定还在了,但这ktv算是开下来了……”
说起往事,澜澜不自觉垂下了头。这里曾经是她与张天周末约会的地方,两个人唱歌算是棋逢对手,都是五音不全。经常唱着唱着,两个人就相互指着鼻子笑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诶呀,不提那些老黄历的事情了,都翻篇了。老王叔,我帮你点一首《春天的故事》好不好?我看你好像有点男高音的天赋啊,这歌你会唱的吧?”澜澜说着在点播机上将歌给调了出来。
王建国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这歌会的,以前广播里听着学会的,可好听了。不瞒你说,我这个人粗糙的很,什么都不会。但是唱歌这事情吧,以前年轻时候还真挺喜欢的。我还是头一回来这地方,可真觉得什么都新鲜呢。”
“这里就是个嚎一嗓子解压放松的地方,包厢里也没别人,你也不用觉得好不意思,尽情唱。”澜澜说着把话筒递了过去:“有请咱们的资深歌唱家王建国同志来演唱《春天的故事》,大家鼓掌欢迎。”
澜澜又当主持,又当观众的客串了两个角色,可把王建国逗笑的前扑后仰的。
“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聚起座座金山。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
王建国将话筒紧紧抓在嘴边,唱着唱着音调就跟着起错了。但是他也毫不在乎,因为他知道现在包厢里没有旁人,不会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从《春天的故事》到《小芳》,一首歌接着一首响起,澜澜也没有想到,平时沉默寡言像个螺丝钉一样在殡仪馆团团转的王建国,会的歌还不少呢。虽然调子经常不在线上,但是台风也算大大方方的。
王建国几嗓子嚎下来,澜澜隔着桌子鼓掌拍手太使劲,以至于拍的掌心都红肿了起来。但是她依旧乐呵呵的,总觉得哪哪看了都高兴。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殡仪馆的老实人锅炉工老王,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喜欢唱歌的王建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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